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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研究生国家线(内蒙古高考志愿填报:一场关乎“公平”的实验)

导读:键盘上手指如飞,仿佛命运的罗盘游戏。  愈是接近截止时间,愈是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最后十秒里,一个高分考生闯入局中,如同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某个排名垫底的考生从投

  键盘上手指如飞,仿佛命运的罗盘游戏。

  愈是接近截止时间,愈是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最后十秒里,一个高分考生闯入局中,如同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某个排名垫底的考生从投档里“飞”了出去。

  这不是股市交易所,这是7月15日呼和浩特一家网吧里填报高考志愿的场景。

  内蒙古自治区是全国唯一实行“动态排名、精准定位”网报志愿模式的省份,考生在填报志愿时就可以看到自己在填报学校中的排名,并且随时能更改志愿。填报时间截止时,若排名在学校录取计划内,就能立刻得知录取结果,反之则滑档到下一批次。

  这套系统是2006年内蒙古自治区招考“阳光工程”的创举,试图解决信息差造成的不公平,并且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成果。它足够紧张、足够透明,如同股市一般充满戏剧性,被称为“纽交所内蒙古分所”,围绕于此的讨论始终没有停止。在经济学者眼中,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经典博弈模型;在教育专家看来,缓解志愿焦虑,未来的方向应该是进一步扩大学生的选择权。

  6月27日,内蒙古自治区公布新高考改革方案,从2025年起全区采取平行志愿模式,这套运行了十几年的模式即将走向终结。

  7月15日,呼和浩特一家网吧内,穿着印有“金榜题名”字样红色工作服的操盘手正在帮一位考生填报志愿。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蝴蝶的翅膀

  7月15日,是内蒙古高考第一批次志愿填报的日子,全内蒙古的网吧迎来一年中的客流高峰。

  呼和浩特一家被某报考机构整包下来的网吧里,百来个曲面屏机位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网吧的座次是按照成绩排名的。叶宇是整个网吧最高分,643分,坐在第一排的第一个机位。

  在此前一天,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发布了分时分段填报志愿的信息:从高分到低分,30分为一个分段,依次填报志愿。

  670分以上是第一个分段,填报截止时间是11点,叶宇所在第二个分段的截止时间是12点,这意味着,叶宇将会是整个网吧最早填报志愿,也最早得知录取结果的考生。

  叶宇是一个清瘦内敛的男生,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父母和姐姐叶洁。这可能也是网吧少有的迎来全家老小的时刻——家长们揣着厚厚的填报志愿书,拎着给孩子准备的早餐,把过道占领得水泄不通。

  8点,高考志愿填报系统开启。考生登录系统,添加志愿。这只是热身,气氛远没有紧张起来。

  每个考生手边都放着一张报考机构打印的表格。在“冲”“稳”“保”字样后面,是提前选好的学校和专业代码——考生们花了数千元从报考机构处买来的方案。

  叶宇“冲”的学校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和南京大学,他想读计算机专业,以后从事科研。系统只能添加一所高校,叶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在页面左侧,叶宇点开“查看排名”按钮,输入验证码,还好,排名尚在计划内。

  叶宇和姐姐叶洁轮流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南京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四所学校以及选定的专业都试了一遍。如果以看电影来类比的话,8:00到10:30之间,就像是观众进入影院寻找座位的时间。有闲情的观众自然可以去别的感兴趣的“放映厅”转转,比如填报可能根本够不上分的清北,但不管如何,他们必须在10:30之前完成首次志愿填报,10:30之后只允许修改志愿,还没有进场的考生将被拒绝入内。

  9点,系统第一次发布网报志愿统计信息,考生可以看到各个高校的招生计划、投档比例、已填报人数、排名分数等信息。此后每隔一小时,上一分段填报截止后就会发布一次统计信息,这对下一分段的考生来说尤其重要——考生可以直观地看到还有哪些学校可以捡漏儿。

  操盘手入场了。十几个男大学生换上报考机构的红马甲,替换掉坐在电脑前的考生,绝大部分考生的志愿填报时间是在下午,操盘手要提前熟悉系统。

  在招聘网站上,招聘操盘手的要求很简单,“熟悉键盘,能快速准确地输入字母,心理素质好,有过高考志愿填报经验优先。”

  这份兼职一年只有3天,第一批次、第二批次和专科批次三个志愿填报日,每天的报酬有400元。

  正式填报志愿开始后,“修改志愿”和“查看排名”两个功能构成了十几万人博弈的关键。理论上,考生可以修改无数次志愿信息,然后再点击“查看排名”,每次操作都需要输入密码和验证码,因此这个过程必须又准又快。

  11点,第一分段考生填报时间截止,属于叶宇的“战斗”开始了。

  姐姐叶洁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她戴着口罩有些喘不过气。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套系统,叶洁在呼和浩特一所大学读大三,曾经也找过机构填报志愿,但她报考的是自治区内高校,招生人数多,只要分数不在计划数的垫底,没有太大悬念。

  密码、验证码、回车键……操盘手一遍遍地修改志愿、查看排名。一名戴眼镜的志愿规划师突然转过身来问,“录取规则看了没?志愿清还是分数清?”

  叶宇的父亲有些迷茫,他掏出手机开始检索,试图弄懂这些概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次查看排名,叶宇的名次都有变化,直到他被挤出了中科大的计划排名,而他在南大的排位也掉落到了边缘。

  志愿规划师猛地抬起头来问,“如果都去不了,去华科吗?”

  叶宇的父亲表情迟疑。

  不等回答,规划师指挥操盘手,“去一下华科”,几次确认华科录取排名还是稳的,他大手一挥,“快,回南大!”

  指针接近12点,越来越多人围在了叶宇一家身边。报考机构几位工作人员的神色变得紧张和警惕,曾经有一次,他们甚至遇到过其他报考机构的卧底前来打探,规划师明白,越是最后阶段的博弈越是关键,任何差池都可能是蝴蝶扇动的那一对翅膀。

  7月15日下午,呼和浩特一家网吧内,考生和家长正在围观操盘手填报志愿。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庞大的生态

  如果问一个内蒙古考生,为什么会选择机构来协助填报志愿?得到最多的回答是“花钱买一个心安”。

  考生除了要直面充满变数的操盘过程,还需要了解每所学校复杂的录取规则。光是弄懂专业志愿清、分数清、专业级差和招生计划1:1范围内专业志愿清,就要费不少工夫。相同的考生哪怕是投档到同一高校,使用不同的专业录取规则,最终是否被录取,录取在什么专业,都会有不同的结果。

  每一年高考志愿填报结束后,一些准高三学生的家长就开始留意联系报考机构。高考出分后,高考志愿规划师首先要做的是与考生和家长沟通,明确他们的需求。一些机构还会让学生做系列测试题找到兴趣方向,然后再根据考生的实际分数、专业兴趣、学校地理位置偏好、是否接受高昂学费等条件,定制志愿填报方案。

  如今,内蒙古高考志愿填报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行业生态。在企查查上搜索“高考志愿”的字样,显示的报考机构数量居全国第二,而内蒙古2022年高考人数只有18.5万人,在全国排在倒数几位。

  卜泉宝2003年在包头创办了内蒙古最早的教培公司之一,开始涉足高考志愿填报指导。创业之初他是公司唯一的高考志愿规划师,一次咨询费100元,公司勉强能经营下去。“2010年之前,我们的同行很少。”卜泉宝说,那时候高考志愿填报被视为一项有门槛的专业性工种。

  在内蒙古实行梯度志愿的年代,卜泉宝只负责出具志愿填报方案,2006年内蒙古开始试点网报,卜泉宝渐渐发现,仅出方案不够,“网报的变数太大了”,2008年他开始包下网吧,现场坐镇指挥。

  那是网吧行业的鼎盛年头。锡林郭勒一家网吧老板回忆,2009年左右,锡林郭勒有一百多家网吧,每小时收费三四块钱,生意很红火。“十年都没涨价喽!”这位老板说,如今锡林郭勒的网吧数量已经锐减到不到四十家。

  与网吧行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考志愿填报机构大量激增。因此,要找到一家靠谱网吧并形成长期合作关系变得越来越不容易。

  卜泉宝的公司每年要包下两个网吧。合作了十几年后,这家网吧却被同行以更高价撬了去,他只得另寻新网吧,为了稳定合作关系,他在当年填报志愿结束后就要提前支付次年包场的定金。

  卜泉宝分析,这一行的野蛮生长与大量志愿填报系统开发出现有关,输入分数,系统就能自动匹配出学校。有人嗅到商机,只要有一套这样的工具,人人都能成为高考志愿规划师,最终导致行业存在不规范现象,水平参差不齐。

  程希是赤峰人,2015年参加高考。她喜欢历史,在高考前就明确了专业填报方向,但是出于谨慎考虑,她还是花了两千元找了一家机构。填报当天,她和机构操盘手各自使用一台电脑,“太紧张了,回车键都按出残影了”,直到现在,程希还能回忆起心提到嗓子眼的感受。

  填报之前,机构为她规划了二十多所学校,她将学校和专业代码誊写在一张纸上放在电脑旁——最后,这些学校一个都没有录取上。程希临时把那本砖头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手册翻得哗哗作响,在最后十几分钟里敲定了未来四年的就读学校——一所从未听说过的学校,好在,是她喜欢的历史专业。

  为了保证考生不落榜滑档,部分机构出具的志愿填报方案会偏向保守。一位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哭诉自己滑档的经历:她花了3000元在县城找了一位志愿规划师,对方坚持让她填报一所北京的211高校,而她的理想学校是吉林大学。迫于压力,她还是听信了这位规划师的建议,将211大学作为保底,结果在最后一分钟,她被五六个人挤了下来。“我真的接受不了。”滑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分数原本可以上吉林大学。

  一位高考生填报志愿的页面截图,他最终被武汉大学录取。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为了公平

  在很长时间里,内蒙古与全国其他省份一样实行的是梯度志愿。传统梯度志愿允许考生填报若干个按照顺序排列的志愿。在第一志愿录取时,遵循分数优先原则进行投档,当第一志愿录取结束后,再进行第二志愿投档。

  这种“知己不知彼”模式极容易导致高分考生一旦与理想的第一志愿高校失之交臂,就可能面临“高分落榜”或“高分低就”的残酷现实。

  十多年前,每到录取季节,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门口都会涌入大量的考生和家长。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考务处一名领导回忆,“当时咨询的人多,主要是因为大家靠运气盲报志愿,心里没底。”

  为了根治“盲报”的顽疾,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试图从“信息公开”发力。

  在提前两年进行小规模试点之后,2006年,内蒙古正式实行“动态排名、精确定位”的网报模式,覆盖到各批次(不含提前批)除第一志愿外的其他后续志愿,实时发布统计信息,根据网络情况提供实时排名信息。2008年,本科一二三批真正实现了动态排名网报,网报志愿模式成熟。

  这套系统几乎杜绝了暗箱操作的可能。它将“分数公平”的思路发挥到极致,从填报志愿到录取结束全程公开透明,网站信息前后可以印证,接受社会监督。

  时任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考务监察处处长陶德格日乐在2018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改革的目的就是要破除‘障眼法’,把权力下放给老百姓,不能让考生无所适从,让家长绞尽脑汁。”

  在内蒙古招考中心对外发布的文章中,其多次提到“以‘自我革命’的精神,把权力关在制度的笼子里,让所有工作在阳光下运行。”

  把更多的信息摊在阳光下,同样符合经济学追求公平与效率的逻辑。长期研究“匹配机制”的西南大学副教授于同奎说,内蒙古的高考志愿填报是一个经典的博弈模型,考生不仅能得知自己对高校和专业的偏好,也能得知别人对高校专业的偏好,接近“完全信息博弈”。于同奎表示,“完全信息”是一个理想状态,有助于最大限度实现公平。

  从数据来看,似乎也得到了正面印证。公开信息显示,内蒙古的网报志愿模式大大降低了高分考生的落榜率,避免了大小年现象。2013年本科一批第一次网报志愿结束后,600分以上考生只有4名未被录取。复读率明显下降,2008年复读生占到 23%,2012 年已下降至 7%,而其他省份复读生均在12%以上。

  在对内蒙古网报志愿模式的讨论中,有一个问题常被提及,为何十余年来没有一个省份借鉴内蒙古的网报模式?一个常见的回答是,恐怕难有服务器能承载高考大省的学生同时填报及更换志愿。

  为此,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在2016年的一篇文章中颇为自豪地写道,他们在硬件投入上下了大力气,光大型机就有2台,小型机有34台,互联网宽带达到15G以上;联通、移动、电信、铁通都有光纤接入;所有的高中都配有足够数量的计算机并且100M上网。“别小看这些数字,那可相当于一个省级的电信运营商。”

  这套系统持续稳定地运行了十余年,尽管每年都有专人负责保电保网,还是难以避免一些偶发的意外。程希记得2015年那个夏天,赤峰就遭遇了一次停电。那天她紧张到连中饭都没吃,下午电脑突然黑屏,网吧里所有人都崩溃了,程希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卜泉宝说,曾经确有过因为自然原因导致某个地方电力中断,“比如本来应该3点截止,就通知说3点那一波填报的不算,要重新填报,截止时间往后延。”卜泉宝记得,“有一次甚至延到了第二天”。

  7月15日下午,高考生正在网吧填报志愿。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一些修补

  某种意义上来说,内蒙古的网报模式体现了一种追求公平的朴素愿景,然而,现实世界却远比理论和模型更为复杂。人性、贫富差距与数字鸿沟,被折叠在系统的缝隙里。

  吴辰是文科生,2006年在包头参加高考,也是内蒙古实行“动态排名、精确定位”网报志愿模式的首批考生。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分数是552,按照往年的分数线来看,他觉得自己上那所心仪已久的高校“问题不大”。

  登录系统后,吴辰看到自己心仪的学校里有好几个比他高出三四十分的学生,自己的名次在计划数的垫底,他吓了一跳,“太不正常了,我还以为电脑出问题了”,吴辰赶紧查看其他高校。令他没想到的是,心仪学校最后的录取线竟然比自己的分数低了八分。

  吴辰后来觉得,自己可能是遭遇“占位”了。所谓“占位”,即高分考生替某位低分考生在心仪的大学“占座”,拉高该学校的分数,吓退潜在的竞争者,等到系统即将关闭时,高分考生迅速退出,该低分考生成功进入排位被录取,实现低分高就。

  几乎每年高考期间,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都会发布“禁止占位”的通知,2010年,内蒙古推出分时分段填报制度,高分考生先填报,低分考生后填报,“龙头”相继固定,“龙尾”逐渐趋于稳定。

  这个优化补丁最初的目的是避免大量考生在最后时段修改志愿造成服务器瘫痪,客观上对“占位”起到了抑制作用。

  大家像研究股市K线图一样研究分段,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现象,比如若550-579是一个分段,那么549的考生可能比550的考生有更多的选择,分段段首的优势明显大于段尾。

  考生还对分数的个位数字也会格外上心,“个位数如果是9就很稳,5以上还不错,4及以下可能面临在最后一分钟被挤。”一位往届考生这样总结,“考得好,不如分数尾有9”。

  然而,目前的分段仍难以从根源上杜绝占位现象,于同奎认为,“占位”行为难以认定,只能依靠制度设计去规避。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限制志愿填报的修改次数。他解释说,系统可以仅对符合条件的考生开放志愿修改权限,“比如一个学校某专业招5个人,如果你排第4名,就不允许重新填报,因为第4名是一定能被录取的,除非有人把你挤到第6名,那你可以修改继续填报。”

  最残酷的莫过于在最后一分钟被挤出的考生,这意味着不管什么分数他们都只能滑入下一批次。于同奎建议对这个规定进行修改,让被挤出的考生进入下一个分段继续填报,能够有效降低滑档的概率。

  此外,基于技术支持的系统也不得不应对技术手段的投机。2014年,乌兰察布市就曾出现过4名600分以上的高分考生因为使用志愿辅导班的外挂软件导致志愿填报失误。尽管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多次强调禁止使用外挂软件,2017年,依然有858名考生因为外挂软件被网报志愿系统强制退出。

  另一个广泛意义上的“不公”更容易被忽视。在最初改革那几年,计算机还不是家庭的标配,尤其是贫困地区的孩子,对键盘尚且陌生,就要开始操作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盘”。

  鄂伦春自治旗大杨树镇,一个人口只有7万的小镇,因为“高考专列”被人们所熟知。每年高考季,大杨树的考生们要乘坐专门为他们开设的列车奔赴135公里以外的鄂伦春自治旗政府所在地阿里河镇参加考试。

  而没有被媒体关注到的是,在高考之后,还有志愿填报这个“大考”。大杨树的生源多是农村孩子,早些年不仅家里没电脑,甚至学校也没有配备计算机。而像大杨树这样的乡镇高中数量,在内蒙古不是一个小数字。

  大杨树二中的教师李冬梅记得,2007年她当班主任送考,考完的最后一天,学校统一组织考生收看学习志愿填报的操作视频,没有上手模拟的机会,李冬梅必须要反复叮嘱学生高考填报志愿事项。

  那时候也没有微信群,等学生回到农村家里,学校和学生的联系就微弱得只剩下校讯通。正值农忙时节,有家长在山上手机无信号,也可能根本收不到短信。

  到了报考时间,当地的孩子需要去镇上找网吧自己摸索报考,学校很难参与到实际填报的环节。李冬梅说,这种状况在近些年才得到改善,学校建设了新机房,学生可以在老师指导下填报志愿。

  7月15日下午,呼和浩特某网吧内,一大家子人守在电脑前查看志愿填报。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他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这些年来,内蒙古的这套系统愈来愈成熟完善,然而也走到了面临被淘汰的命运路口。

  6月27日,内蒙古自治区公布新高考改革方案,从2025年起全自治区采取平行志愿模式,这套运行了十几年的模式将走向终结。

  至于为何会使用平行志愿,新京报记者尝试联系内蒙古自治区教育招生考试中心,截至发稿前未获回复。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说,内蒙古即将采用平行志愿的原因并不复杂,新高考改革方案包括将原有的本科一批、二批合为一个批次,取消文理分科之后,考生填报志愿,选择学校和专业要按照专业提出的不同选科进行,再实行顺序志愿下的“动态排名、精准定位”将极其困难。

  此外,内蒙古现有的志愿填报模式只能填报一所高校的几个专业,实际上也限制了考生的选择权,其本质仍然是对“顺序志愿”的修补。

  有人认为,内蒙这套模式,奉行“什么分上什么学校”的理念,是高考公平最直观的表达。熊丙奇表示,这种公平还需要仔细推敲,分数公平也制造着唯分数论。但要突破分数公平,建立多元的高考升学评价体系,却困难多多。

  长久以来,高考被赋予了改变命运的功能,尤其对寒门学子而言更是如此。但熊丙奇认为,当高等教育已经进入普及化阶段后,“改变命运”正在成为中国教育难以承受之重。他表示要矫正贫困地区学生遭遇的不公平,恰恰更应该实行高校自主招生和多元评价,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比如可以在升学评价中,考察学生的家庭情况与求学经历,“可是,对于大学自主招生和多元评价,社会的信任度并不高,宁愿要单一的分数评价,以维持脆弱的公平。”

  “增大学生的选择权和学校的自主权”,熊丙奇特别强调,“在这一过程中,注重公平公正,是永恒的主题。”

  当然,实行“平行志愿”势必对内蒙古现有的志愿填报机构行业产生极大的冲击,卜泉宝没有太意外,他预料到迟早有这一天,并且认真思考过公司未来的转型。

  卜泉宝印象最深的是,今年一个从大四退学的孩子找到他,重新回到高中参加高考。四年前这个孩子选择了一个热门专业,上大学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这个专业,他花了几年时间才确认自己真正的热爱。

  卜泉宝觉得非常可惜,他认为现阶段对职业生涯规划的普及相当薄弱,专业规划只存在于报考的那一个小时,而这本该提前覆盖到整个教育阶段。

  “其实这个系统还是很残酷的。”卜泉宝在网吧里见证了太多高浓度情绪的大开大合,随着每一次分段截止的倒计时来临,有人欢呼或是哭泣。有的家长心脏不好,他劝他们先离开,有些孩子手抖得厉害,他就接过来亲自替他们操作,“压力太大了,很多志愿规划师也干不了几年。”

  新高考改革的讨论并没有被太多行业外的人关注到,当记者向多位考生提及内蒙古将在2025年实行平行志愿之后,他们普遍有些惊讶。作为曾经或者正在使用这套系统的亲历者,他们的感受更感性,也更复杂。

  7月15日,一位考生家长正在翻看厚厚的志愿填报书。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7月15日中午12点,叶宇的网报志愿页面最终停在了南京大学计算机专业,南京大学的分数线是642分,叶宇以一分险胜。一家四口松了口气,围观的人群传来小小的欢呼——一个令所有人振奋的时刻。

  我和叶洁走到另一边,她眼里噙着泪说,“他(叶宇)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二十多年前,只有初中文化的父母从安徽老家来到内蒙古打工,姐弟俩在呼市出生长大。父亲在外干装修,母亲照顾家庭。这些年,叶洁把父母的不容易看在眼里,而叶宇想考中科大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希望等父母老了以后全家人能回到安徽。

  在叶洁看来,高考凝聚着一个普通家庭对未来的珍贵信念和所有期盼。

  那天中午离开网吧后,我陪着叶宇的父亲走了一小段路。他向我吐露这些年因为忙于打工对孩子疏于照顾的愧疚,谈到女儿准备考南京的研究生和儿子的学习从不让人操心,说起如何教育儿子以后多帮衬姐姐。

  呼和浩特干爽遒劲的风把他的衬衫袖口吹得呼呼作响。远处,母子三人朝他招手,他向我道别,“以后等他们读出来就好了。”他笑眯眯地说。

  (应受访者要求,叶宇、叶洁、程希、吴辰是化名)

  新京报记者 李照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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